丹霞的纹路

　　丹霞的纹路

　　王 悦

　　清晨的露水还未散尽，大巴车已经驶离张掖市区。车窗外的祁连山影渐渐褪去青灰色，露出褶皱里赭红的底色。

　　导游说这是丹霞地貌“苏醒”的前兆，像晨起之人舒展筋骨时，关节处泛起的血色。

　　第一眼望见七彩丹霞时，我竟想起敦煌莫高窟的藻井。那些被风沙侵蚀了千年的岩层，此刻在朝阳下显露出惊人的艳丽。铁锈红与姜黄交织的波纹里，夹杂着青灰与乳白的纹路，恍若天神打翻调色盘后，随手用巨斧劈开的层次。游步道在丘陵间蜿蜒，每一步都是踩在几千万年前的河床沙砾上，鞋底与远古的卵石摩擦，发出细碎的私语。

　　山体断层处裸露出清晰的层理。深红岩层沉淀着侏罗纪的暴雨，灰白夹层里凝固着新生代的季风。

　　正午的日光将山色烘焙得愈发浓烈。在“七彩屏”前遇到写生的美院学生。他的调色板上挤满夸张的矿物颜料，却始终调不出山体那种沉淀的朱红。“颜料是死的，山是活的。”他蘸取更多钴蓝，试图捕捉岩层间流动的光影。我想起嘉峪关城砖缝隙里的苔藓，同样在无机物中挣扎出生命的痕迹。

　　黄昏时分的“刀山火海”景区最是魔幻。夕阳将西侧山体染成熔金色，东面阴影里的岩层却泛着幽蓝，仿佛同时置身于淬火的锻炉与冷却的剑池。几位摄影爱好者支起三脚架，讨论着长曝光能否拍出大地渲染的韵律。

　　暮色四合时，山体开始分泌出奇异的荧光。最后一辆景区接驳车在盘山路上亮起尾灯，红点沿着地质年表般的之字形路线缓慢爬升，恍若游走在岩层剖面上的电子显微镜光标。

　　我触摸到一处风化的岩壁。砂质岩表面布满蜂窝状孔洞，指尖传来的酥麻感让人想起古籍脆化的书页。某个孔穴里嵌着半枚贝壳化石，螺旋纹路中积满橙红岩屑，这来自白垩纪的海洋信物，此刻正与新生代的陆相沉积物进行着跨越纪元的对话。

　　月光下的丹霞山重新披上青灰外衣，仿若收敛了所有锋芒的经卷。远处公路偶尔划过车灯，刹那间照亮山体，有着惊鸿一瞥的绚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