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曾外祖父王学礼
兰州烈士陵园里的王学礼纪念碑亭
1949年8月25日,我的曾外祖父王学礼的生命永远地定格在了这一天,距今已有73个年头了。73年前,他是沈家岭战场上浴血奋战的英雄;73年后,他静静地躺在我家乡的一座小山上。曾外祖父少年入党、胸怀天下,服从组织、勇于斗争,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据幸存将士回忆,1949年8月25日拂晓,三昼夜没合眼的他望着渐渐泛白的东方,喃喃自语:天就要亮了,天就要亮了!在他牺牲37天后,新中国成立了!
此后,每年8月25日,家里的气氛格外凝重,大家会回想到那个炮火连天的夜晚,悲痛,伤感。远在北京的曾外祖母已百岁高龄,每逢此日,更是不吃不喝,泪流满面。岁月已让这位老人丧失了部分辨识能力,但是73年来,她从来没有忘记过这个日期,而且一直用自己的方式表达无尽思念。
从来没有见过曾外祖父,但在很多人的赞扬声中,我领略了他的风采。他用自己的生命精准又简单地给我诠释了生与死之间的逻辑关系:有的人活着他却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一支钢笔
大概是我刚学写字的时候,家里的任何条状的物体都会成为我手中的“笔”,筷子、扫帚、火钳,还有外祖母最爱的那把纯白色的鸡毛掸子。
有一天,我再次找“笔”创作的时候,在箱子的最底层发现了一个红布包着的精美盒子。我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一支钢笔赫然出现在我眼前——黑色的笔杆,通体散发着金属的光泽,中间被一条金色的边隔开。它的气派已经完全征服了小小的我,到现在,我甚至能隔空闻到它的墨香味。正当我准备把它拿出来时,曾外祖母严厉地制止了我:“放下,不要动!”一向温润儒雅的她从来也没这么大声地说过话,我当即被吓哭了。曾外祖母收好笔后,把我抱在怀里,细声细语地说:小琼乖,要好好写字,像你曾外祖父一样,写方正字,当正派人。我小声地问:“方正字是最好的字吗?曾外祖父写字是第一名吗?”曾外祖母笑着说:是,方正字是最好的字,正派人是最好的人!
从那时起,我就暗下决心,一定要写好方正字,像曾外祖父一样得第一名。后来我才知道,那支钢笔是曾外祖父留下的为数不多的遗物之一。
曾外祖父从小就很好学,因家庭原因,很早就辍学了。但是,他从来没有放弃过学习,参加革命后,只要有时间,就会读书、写字。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得到了这支钢笔,如获至宝。那时候革命生活异常艰苦,每天行军作战,经常饱一顿、饥一顿,连睡觉的时间都不能保证。即便是这样,他仍然每天坚持写战斗日志。也正是用这支笔,他完成了绝笔家书“我们南征北战十几年,就是为了解放全中国,这一天就要盼来了,让我们在胜利的时候再相会……”
一个故事
小时候,我家院子里有一墙爬山虎。夏天的傍晚,外祖父时常会拿着一把蒲扇静静地坐在院子中间的摇椅上,望着爬山虎出神,一点一点地淹没在夜色中。
那是一个炙热的午后,我一边背诵《丰碑》,一边问外祖父:“真的会有冻死在雪地里的人吗?”外祖父严肃地望着我,坚定地说:“有,真的有,给你讲一个真实的故事。我的大爷爷就是这样的人。当年,他被国民党反动派抓获,拷问他侄儿(参加革命的曾外祖父)的下落,倒挂在村口的大树上,又是火盆炙烤,又是皮鞭抽打。我的大爷爷为了保护自己的侄儿和侄儿带走的那些参加了红军的父老乡亲,咬紧牙关,忍受了半个月的酷刑,成了残疾人,最终还一个字没说。因为过度担忧,我奶奶染上了严重的眼疾,腋下也生了两个大瘤子,手臂无法自然下垂。此后,她流的每一滴泪都是血泪。”泪水顺着外祖父棱角分明的脸庞快速地滑落,他颤抖着擦去了泪水,接着说,“后来村子里很多人都跟着你的曾外祖父参加革命了。村里的老人都说,跟着这一家子人,我们放心!”
外祖父的故事讲完了,我的眼眶也不知何时红了。目光落在余晖中的外祖父身上,原来这世界上本没有光,而是个人的选择,坚守和牺牲成就了一束束光。那一刻,我懂得了曾外祖父的选择——他是一名共产党员,要在每个人的心中都种满爬山虎,并赋予它们不断生长的力量,最终汇聚成革命合力的绿色希望。
一座丰碑
跨越万水千山,曾外祖父犹如一座丰碑,指引着我前行的脚步,穿透亘古长夜,点燃了我奋进的动力。终于,我从他生长的故乡来到了他献出生命的战场。
在兰州大学求学期间,我走遍了沈家岭的每一寸土地,因为这里写满了曾外祖父的坚贞和信仰。站在巍巍山头,在一阵阵山风中,我仿佛看他临危受命,带领将士们日夜穿梭,按时到达指定位置;仿佛听到他在枪林弹雨中排兵布阵的声音,带领将士们攻下又一个堡垒;仿佛感受到了他在取得胜利后找寻伤员,不顾将士们阻拦,再次返回战场的决心。
那个夜晚,面对国民党反动派五个团的兵力的疯狂反扑,曾外祖父分外沉着,坚信胜利是属于他们的,因为他和他的将士们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人在阵地在,誓与阵地共存亡!”的呼声响彻了整个战场。满腔热血,一身铁骨。曾外祖父的事迹被刻在烈士陵园那雄伟庄严的石碑上。那是他用生命铸就的不朽丰碑。
我把菊花轻轻地放在他的墓碑前,想起了书中记载的关于彭德怀司令员参加曾外祖父遗体告别仪式的场景。彭德怀凝望着曾外祖父的遗体,深深地鞠了一躬,揉了揉湿润的眼眶说:“一定要在这里立上碑子,建立一座像样的烈士陵园,好让指挥员们有个歇脚的地方。要让后人记住,他们是为兰州解放,是为大西北的解放而牺牲的。”
看星河鹭起,雁阵长鸣,遍地英雄下夕烟,画图难足。凝望满目高耸的石碑,拂去烟尘留下的沧痕,党和国家没有忘记为解放战争献出生命的英烈,我们更不会忘记。致敬,永远的丰碑!
一脉精神
曾外祖父从15岁参加革命到19岁任第八十四师少年先锋连政治指导员,一直坚持学习,《共进》和《中国青年》是他的“必修课”。按照党的指示,他白天参加劳动,晚上说书、讲故事,还采用编快板书和信天游等形式,宣传革命道理。从任二四一团二营政治教导员到调任八路军第一二0师警备六团政治处主任,他一直坚守初心、对党忠诚,先后参加了劳山战役、直罗镇战役、山西孝义县兑九峪战役,并率部跟随彭德怀转战石楼、永和一带,牵制晋西之敌,出色地完成了战斗任务。从黄埔军校第十九期毕业,到任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野战军第2团4军11师31团团长,他顽强斗争,屡立奇功。在西府战役中,他临危不惧,带领全团将士出色地完成了任务;在扶眉战役中,他更是担任了“打头阵”的任务,带领全团迅速占领眉县火车站。
“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的长征路,每一代人都要走好自己的长征路。”如今,在家庭生活里很难找到曾外祖父留下的痕迹,但因传承着他的血脉,我们都有了不约而同的默契:真诚、善良,面对困难时,敢拼、敢闯,从不轻言放弃。
硝烟已经散去,我们身边还有许许多多像曾外祖父一样牺牲了的英雄,有的甚至没有留下姓名,但他们“始终把党和人民的利益放在个人生死得失荣辱之上”的初心跨越时空,代代相传,引领我们走好脚下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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